近来吴文明博物馆策划了“新神州”系列特展,依照禹贡神州的思路,逐个呈现各地面貌。第一站是有“神州咽喉”之称的定州。
定州在北,姑苏在南,两者并不接壤,很少有人能说出二者有何联络。但是两地同为重镇,却有万千根由。例如唐代“诗豪”刘禹锡,原籍定州,姑苏长大,晚年更在姑苏为官,留下许多美丽诗歌。除此之外,定州最引以为傲的特产“定瓷”,姑苏人从前就颇有研讨,其间俊彦是文震亨的《长物志》。
宋代有所谓“汝官哥钧定”五大名窑,其间独有定窑为白瓷,其他则是青瓷。定窑首要产地在河北曲阳,唐时属定州,故名定窑。它始于唐,盛于宋金,到了元代逐步衰败。
明清今后,鼓起以文人为主的定窑赏识集体,并探索出一套审美准则。文震亨是文徵明的曾孙,凭仗祖辈的威望,在江南文人圈中很有大的影响力。他的《长物志》被视为姑苏园林的经典著作,重视对室内环境的运营,对古代造园实践多有启示,乃姑苏美学圭臬。
所谓“长物”(音“仗物”),语出《世说新语》,原意乃身外之物,后多被指称不有用又包括意趣的东西,是古代文人外化精力世界的重要载体。文震亨眼中的长物更是能陶冶情操,启迪日子兴趣,陶瓷乃其间大宗,他曾点评全国窑口:
柴窑最贵,世纷歧见。闻其制:青如天,明如镜,薄如纸,声如磬,不知道然否?官、哥、汝窑以粉青色为上,淡白次之,油灰最下。纹:取冰裂、鳝血、铁足为上,梅花片、墨纹次之,细碎纹最下。官窑隐纹如蟹爪;哥窑隐纹如鱼子;定窑以白色而加以泑水如泪痕者佳,紫色黑色俱不贵。均州窑色如胭脂者为上,青若葱茏、紫若墨色者次之,杂色者不贵。龙泉窑甚厚,不易茅蔑,第工匠稍拙,不甚古雅。宣窑冰裂、鳝血纹者,与官、哥同,隐纹如橘皮、红花、青花者,俱鲜彩耀眼,堆垛心爱;又有元烧枢府字号,亦有可取。至于永乐细款青花杯,成化彩色葡萄杯及纯白薄如琉璃者,今皆极贵,实不甚雅。
他以为定窑瓷器,白瓷最美,紫色和黑色的都不宝贵。遭到《春秋》笔法的影响,文震亨言语悠扬,偶然会直接点评事物,大都则依靠书写次序暗含褒贬,对事物的喜欢存在于前后比照中。此法优点在于宛转典雅,契合我国人的内敛性情,惋惜有时失于语焉不详,让人隐晦,其美学倾向需求细心解读。
文震亨的审美中,仿天然事物烧造的定窑瓷器是上上之选。“仿天然事物”指瓷器外形像六合万物,比方相似茄子、鲜桃、石榴等生果,也可以仿照飞禽走兽等动物,更有经典的娃娃形象,力求虽为人作,宛如天成。
其背面是江南士人深受老庄思维影响,喜欢寄情于六合山川之间的情怀。在姑苏日子过的袁宏道受吴中隐逸气氛影响颇深,曾说:“夫趣,得之天然者深,得之学识者浅。”以为应当放下书本,走出书斋,在天然中寻觅日子的趣味。
玉者有钵盂洗、长方洗、玉环洗。古铜者有古鏒金小洗,有青绿小盂,有小釡、小巵、小匜,此五物原非笔洗,今用作洗最佳。陶者有官、哥葵花洗、磬口洗、四卷荷叶洗、卷口帘段洗。龙泉有双鱼洗、菊花洗、百折洗。定窑有三箍洗、梅花洗、方池洗。宣窑有鱼藻洗、葵瓣洗、磬口洗、鼓样洗,俱可用。忌绦环及青白相间诸式,又有中盏作洗,边盘作笔觇者,此不可用。
儒家爱玉,所谓正人比德于玉,故玉被摆在首位。古铜则因其前史悠远持久,且明代文人喜欢开掘事物的另一面,比方釡本是烧饭的东西,被文人用来当成笔洗,则显得本身典雅幽默。
例如上图,定窑白釉“刻花芙蓉纹蔗段花口洗”,洗口呈五瓣葵花形,内中刻有芙蓉斑纹。试想皎白的笔洗与深色的墨水彼此对照,发生较强的反差,堪称一绝。
刻花也是定窑绝技,纯以方法勾勒出芙蓉纹,天然简练,逼真到位,与口沿呈现出的花卉款式交相辉映,比青白相间的色块交叠显得简略、天然。
或许因此类笔洗的口沿没有釉料掩盖,稍显粗糙,被文震亨列为第四。此类现象术语叫“芒口”,乃定窑工匠为进步产值采纳“覆烧”技艺烧制的成果。或为进步瓷器价值以显现物主显贵身份,或为讳饰芒口缺点,也常有在芒口部分镶嵌各色金属原料的做法。
笔格虽为古制,然既用研山,如灵璧、英石,峰峦崎岖,不露斧凿者为之,此式可废。古玉有山形者,有旧玉子母猫,长六七寸,白玉为母,余取玉玷或纯黄、纯黑玳瑁之类为子者。古铜有鏒金双螭挽格,有十二峰为格,有单螭崎岖为格。窑器有白定三山、五山及卧花哇者,俱藏以供玩,不用置几研间。俗子有以老树根枝蟠曲万状,或为龙形,喽啰俱备者,此俱最忌,不可用。
笔格便是笔架,也有叫笔山的,用来放置毛笔。文震亨以为笔架应该遵从“不露斧凿”的准则。因此适应石头纹路制造的砚台,胜过用许多资料雕刻的笔架。在各类资猜中,以天然玉石制成的笔架又排在第一位,以玉石、龟壳等物复合加工胜过独自的原资料。运用古铜铸造的笔架,凭仗格子多,能多放毛笔的优势,被摆在第二位。在很多瓷器之中,定窑白瓷的山峰与娃娃笔架表现拔尖,被列入赏识器,归于第三档。
用树根制造的笔架则过分庸俗,被文震亨以为不可用。树根归于纯天然资料,不像古铜、瓷器通过烟熏火烤,二次创造。它之所以被弃用,或许与毛笔原料重复,两者都归于木制,般配就构成重复。古铜与瓷器都是人造物,可古铜能用而瓷器不能用,故而前者胜过后者。
例如上图,“定窑白釉笔山”,可以精确的看出它色彩白皙,釉面亮光莹亮,器型仿照山峦,有三座山峰,正中间乃至有方台。深色的毛笔与白色的笔架相映成趣,凑作一对。文震亨将其视作文玩,或许是墨水简单弄脏笔架,需求常常清洗,为削减费事索幸“藏以供玩”,并不实践作为笔架。
此类定窑著作反映了其时文人的“雅玩”习尚,此风起于北宋,其时金石学鼓起,士大夫从搜集商周青铜器与秦汉碑文,一向扩大到各类古物。宋人江休复在笔记中说到:“长安有宝货行,搜奇物者必萃焉,唐诸陵经五代开掘皆空,和平兴国中,具衣冠掩塞”。呈现了专门贩卖古董的宝货行,其间应当有陶瓷器。宋代统治者建立的官窑准则,又推进了文人对陶瓷的喜欢。
文震亨以为仿青铜器的定窑瓷样貌高古,给人以视觉上的冲击力,是上等佳作。青铜器型贯穿我国各个年代,瓷器中的仿青铜被要求依照商周上古盛行的款式烧造。商周青铜器造型多样,同种器物风格各异,这给陶瓷铸造供给很多的资料,光是仿青铜鼎就有商庚鼎、纯素鼎、葱管脚鼎等款式。
定窑仿青铜器的背面,是金石学的鼓起。宋代以来,文人热衷于搜集金石古物,这股习尚由上吹到下,影响到陶瓷工业。其时各地窑口纷繁仿照商周古铜器,铸造陶瓷。文人在点评瓷器等级时,也把仿青铜当成一大参阅要素。其时的文物判定专著把仿青铜的瓷器摆在各类瓷器前列,用大篇幅详加介绍,比方《历代名瓷图谱》一共触及83件器物,仿青铜的尊、觚、鼎等就有26件之多,而且点评都很高,足见时人对陶瓷仿青铜的推重。
三代、秦、汉鼎彝,及官、哥、定窑、龙泉、宣窑,皆以备赏鉴,非日用所宜。惟宣铜彝炉稍大者,最为适用。宋姜铸亦可,惟不可用神炉、太乙及鎏金白铜双鱼、象鬲之类。
将夏商周秦汉与各窑口并排,标明香炉类型都仿照青铜器形制。其间定窑排在官窑、哥窑之后,却未必输在定窑的技能不如两者。以上诸器都是赏识品,不能日用,点香会留下烟熏痕迹,乃至烧出裂纹,故只能赏玩。各类近年烧造的铜制香炉可以正常的运用,但要把其间款式粗鄙不胜的除掉,只用具有文人意趣、造型漂亮的物件。不管是香炉仍是底盖,都要文雅美丽,切忌浅显落于下乘。
例如上图,定州博物收藏的“定窑白釉圆托五足炉”,初看之下,五足好像不契合我们形象里商周青铜器的造型,其鼎足上的兽面,凹凸改变的兽蹄造型,颇有商周器物“狞厉”的美,又好像有所依凭。背面原因恐怕在于工匠手头并无青铜器原件,原始造型在传拓中不断被改造,才保存了今天貌同实异的造型。
除此以外,定窑仿青铜的印泥池则表现较为优异,颇受文震亨垂青。《长物志·印章》有载:
以青田石莹洁如玉、照之灿若灯辉者为雅。然古人实不重此,五金、牙、玉、水晶、木、石皆可为之,惟陶印则断不可用,即官、哥、冬青等窑,皆非雅器也。古鏒金、镀金、细错金银、商金、青绿、金玉、玛瑙等印,篆刻精古,钮式奇巧者,皆当多蓄,以供赏鉴。印池以官、哥窑方者为贵,定窑及八角、委角者次之,青花白地、有盖、长样俱俗。近做周身连盖滚螭白玉印池,虽工致绝伦,然不入品。所见有三代玉方池,表里土锈血浸,不知何用,今以为印池,甚古,然不宜日用,仅可备文具一种。图书匣以豆瓣楠、赤水、椤为之,方样套盖,不则退光素漆者亦可用,他如剔漆、填漆、紫檀镶嵌古玉,及毛竹、攒竹者,俱不雅观。
印章在古代标志着权利,一般用金、铜等金属打造,文人暗里刻印的可以随意一些,资料可选用象牙、玉石乃至是木头。仅有鲜有人用陶瓷制造印章,盖其易烧造与易破损的两重特色,与权利给人的坚不可摧感发生抵触。
美妙的是包容印章的方盒却多由瓷器制成。各类窑口中,官窑与哥窑排在前,定窑紧随其后,形状则是方盒上佳,八角形次之。玉石做的印盒适合把玩。用木材制成的方盒不管选用什么工艺,都显得过于俗套,不雅观。
参看定州博物收藏“白釉柿蒂钮盖盒”,造型上好像在仿照素面弦纹青铜簋(音“鬼”,相当于碗)。具体造型上又独出机杼,比方簋的底部圈足较高,定窑盖盒却较矮小;簋常常有双耳,此处却被省掉。从中可以精确的看出,定窑瓷器在仿照青铜器时,又会将本身了解的工艺参加,不可以做到完全一致,成为定窑一大特征。
定窑这种仿青铜器造型背面,是文人的“清供”思维。清供便是以悠闲为起点安置房间,寻求闲适脱俗的气氛。仿照青铜的陶瓷器造型一般比较大,较为占地方,多用于装修书房卧室,很少被日用把玩。由于上古青铜器稀缺,价值过于贵重,寻常文人买不起,作为代替他们把仿青铜的瓷器当成古物,为日子增加一抹亮色。
文震亨还以为定窑的文明休闲器胜过日子有用器。文明休闲器脱离日常日子,没有烟火气,被视为雅物。相反与日子小事紧密联络的杯碗盏碟,过分一般常见,离典雅文明太远,归为下品。无用之用,方为大用。
有毛笔书写开端,就必须要舐笔,便是将分叉的毛笔靠拢。舐笔可在砚上,也可在纸绢上。笔觇便是舐笔的一种东西。从“小浅碟俱佳”,可知其时的笔觇是以小浅为特色。文震亨以为陶瓷造的笔觇赏识度高,水晶与琉璃作的就比较不雅观,玉石原料则较为粗鄙。这一观念与文氏对笔洗的观念正好相反,或许笔洗用来洗去墨水,不再书写,笔觇则是靠拢毛笔,要从头写作,两者意图不同,要求也不同。
参看定窑“白釉刻印花对碟纹花口方碟”,花口方碟,底部近似正方形,具有小、浅的特色,契合文震亨的审美规范。碟之边际有蝴蝶纹,赋有文人情味。釉色白中泛青,有一种韶光沉积的感觉。该碟造型漂亮,赏识大过有用,是文明休闲器的典型。
日子中不起眼的香盒,却是文震亨眼里重要的文明休闲器。他在《长物志·香盒》中记载道:
宋剔合色如珊瑚者为上。古有一剑环、二花草、三人物之说。又有五色漆胎,刻法深浅,随妆露色,如红花、绿叶、黄心、黑石者次之。有倭盒三子、五子者,有倭撞金银片者。有果园厂,巨细二种,底、盖各置一厂,花样不等,故以一合为贵。有内府填漆合,俱可用。小者有定窑、饶窑蔗段、串铃二式,余不入品。尤忌描金及书金字,徽人剔漆并磁合,即宣、成、嘉、隆等窑,俱不可用。
由于香丸、香饼易于蒸发,为保存香气,文人们就增加了香盒这一文玩,多为花哨的漆器。除此以外,也可运用定窑、饶窑出产的瓷器,其他窑口的著作皆不入流。香盒切忌掺入金粉,明代宣德及之后出产的瓷器质量较差,不适合用作香盒。
细心观察定窑白釉刻“尚药局”款盒,口沿下自右向左刻划“尚药局”三字。尚药局担任皇帝医疗,办理宫中药品。药材与香料相同有时效性,款盒密闭功能要求更高。定窑能被选中,阐明质量成效都是优中选优,打败同年代其他窑口。款盒外表亮光,通体白色,浑身没有半点纹饰,显得新鲜素雅,或许便是根据这一特色,文震亨才以为定窑器物能当香盒。
定窑器物的文明休闲性背面,是明代文人“功德”的表现。文人寻求雅玩、清供的行为,在旁人看来便是游手好闲,被社会舆论当成清闲功德,雅玩之人也就此自称“功德之家”。
明代中晚期,功德之人变多,乃至构成山人集体,推进陶瓷等物转变成文明休闲器。山人并非真实隐居山林之人,他们中的许多居住在市镇之间,仅仅他们的行为不同于传统文人,他们对社会化日子充溢激烈的拒斥感,将精力寄托在日常日子中。比方,陈继儒论花,袁宏道论瓶,李渔论居室,对花卉、瓶炉、居室安置的论说,极详尽之能事,意图便是指导人体验日子,享用趣味。
在这种研讨精力的协助下,文震亨等人对陶瓷器打开深化而琐碎的研讨。在《长物志》中,文氏写了定窑瓷器的各种效果与铺排方位。高濂在《遵生八笺》中,更是开设一个专题,具体解说定窑的来源与开展。明代文人的这些行为,让定窑瓷器得到保存,并被抬升到极高的方位,成为江南审美的标志。
除文震亨的《长物志》外,高濂的《遵生八笺》、张岱的《陶庵梦忆》、方以智的《物理小识》等书对定窑瓷器有独特的见地,一起构建出江南文人的定窑美学。他们之间相互启示,又各有千秋,此处限于篇幅,仅以文震亨为中心打开,实则各家皆别有意趣,值得探求。
定窑是北方一大窑系,从唐至元连续数百年,烧造的瓷器品种丰厚,文震亨的评判不是仅有的规范,尤其是只爱白瓷的倾向也未必公允。
本次“新神州”陈设展出了大约30件精品定窑瓷器,拿着文震亨的《长物志》,古今对照,不知与今天的新姑苏人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?
5. 黄信:《论定窑“尚食局”款瓷器的分期问题》,《文物春秋》,2019年第4。
11. 毕南海:《定窑造型艺术的讨论》,《河北陶瓷》,1989年第3期。
本文为汹涌号作者或组织在汹涌新闻上传并发布,仅代表该作者或组织观念,不代表汹涌新闻的观念或态度,汹涌新闻仅供给信息发布渠道。请求汹涌号请用电脑拜访。